2008-11-8

“作客儒门天下一月有余，每日不事生产不说，还要劳动龙首、陆监司，或是其他儒生拨冗陪伴招待，枫白甚感不安。”从第一次遇见龙宿时便曾在江上见过的那垂髫童子手中接过茶盏，瞥见院门外陆华娥捧着一叠文书远远走过的身影，君枫白不禁一阵局促。
龙宿注视棋盘的目光不移，一边似若不经意般落下一子，一边道：“酬酢交游，谈古论今，素是学人所好，若是兴趣投时，各自作客盘桓三五载亦是寻常，何况儒门天下诺大一个派门，汝何必介怀？”
君枫白拈起一枚棋子，“话虽如此，总觉过意不去。”筹思之间，他眼角余光望见那上茶的童子身影消失在房门口，忽然心中一动，“自龙首归来那日之后，似乎便再不曾见过琴姬……”一边说着，一边顺手在棋盘上跟进一子。
龙宿长眉微皱，“下棋当专心，一旦分神，可是会输得很惨喔。”棋子随着话音落下，君枫白看着棋盘，乍时一愕，随即赧然道：“惭愧，让龙首见笑了。”
龙宿捧起身边茶盏，浅啜一口，微阖双目靠入身下软塌，淡淡说了句：“琴姬并非使女，亦非吾正式弟子，不过为向吾学琴而随侍左右，如今她琴艺略有所成，便请辞离开了。”
君枫白意殊不信，道：“这……要踏入儒门天下，岂是轻易……”
龙宿眼帘略挑，冷电般的视线在他脸上飞快扫过一瞬，声音语调却是丝毫不动，依旧静淡如春水：“汝来到儒门天下，岂非也是轻而易举？”
君枫白道：“那是龙首盛情，不然枫白岂得其门而入？”
龙宿“哈”了一声，信手拂乱棋盘，拿起塌边放着的宫扇摇了两摇，唤了声“桐文”，方才那童子上来撤了棋盘棋子等物，过不片刻，却从屋中抱了张琴出来。
君枫白看着这童子，又道：“当日曾在湖上听琴姬与桐文琴箫合奏，琴姬既非龙首弟子，那么桐文……”
龙宿手上紫扇掩了半边脸颊，不待君枫白把话说完，便道：“君枫白，莫要多想。桐文是桐文，琴姬是琴姬，正如天章是天章，汝是汝。”
君枫白“啊”了一声，方才醒悟自己冒犯了龙宿，急忙起身长揖谢罪道：“恣意探听儒门天下内务，是枫白失礼了。”
龙宿闭上双眼，仿佛未曾听到看到君枫白言语举动，只淡然道：“今日风和日丽，且听桐文奏上一曲吧。”
秀雅清和的琴声淡淡漾起，一如长天秋水，辽远静美，琴声中却又带着股淡淡的离愁惜别之意，仿佛眼前一望无际的水波之上，故人正扬舟远行，驶向那长天尽头。
君枫白站在原地，只觉就此依旧坐下也不是，一直这样站着也不是，惶惶局促之间，桐文所奏如何，便全不曾听进心里。一曲既罢，龙宿从榻上站起身来，在院中踱了两步，随即转向君枫白道：“桐文在吾身边两年，听他试奏一曲，汝觉得如何？”
君枫白神情一滞，“这……枫白于琴艺只是略通皮毛而已，吾挚友傲笑红尘虽琴剑双绝，奈何相聚时日有限，切磋谈论者，多为剑道武技一途……”
龙宿华扇轻摆，道：“哦？如此说来，龙宿当向文剑天书请教一下剑技才是。”不待君枫白答言，他已自广袖一挥，收起宫扇，唤了声：“桐文，上剑。”
君枫白逊道：“龙首天人之技，岂是枫白能够比肩……”
推辞之间，桐文却已捧上柄漆雕华丽的长剑，龙宿握住剑柄，微微一笑，“文剑天书之文殊天剑在江湖中久负盛名，舟楫中匆匆一眼，未及窥汝所能于万一，龙宿常感憾然。难得切磋，还望文剑天书莫要藏私。”
君枫白无奈，拔出腰间佩剑，向龙宿抱拳躬身道：“如此，枫白冒犯了。”
龙宿缓缓抽出长剑，剑身薄锐，冷光流转，虽非绝世神兵，却也是一口上好的精钢长剑。桐文手捧剑鞘，退到他身后三尺之外，龙宿长剑挽了个剑花，斜指身侧。
两人对视片刻，君枫白长剑一动，率先进招。文殊天剑剑路迅疾绵密，正如雨布星离，银华匹练间，已自席卷四方。
龙宿剑势，乍看轻扬如飞花飘舞，一剑掠过，却是漫天鳞光，炫然恣纵。
眨眼间，无数剑的交错，荡出无数次的金铁交鸣之音，然而听在三尺外桐文的耳中，却只得一声长长的清响。清响绝处，桐文只觉手中剑鞘一重，原本在龙宿手上的长剑已回入鞘中，而龙宿自在三尺外，悠然摇扇。
君枫白收剑归鞘，摇头苦笑：“枫白根基与龙首相差太远，见笑了。”
龙宿不以为意，挥扇扬眉道：“武道之途，根基固然重要，却也非绝对。毕竟临战交手，虽无深厚根基，却因怀拥精妙无伦之招式，且战法运用得宜而抢得初初数十招先机，在根基高下之别未及发挥作用前便已取胜杀人的实例，江湖中亦不胜枚举。”
君枫白呆了一呆，道：“以招式之精，补根基之不足？可是运招使剑，愈精妙的招式变化，便需要愈高深的修为方能运使，否则真力不到、气息未通，毫巅之差，便是天上地下。”
龙宿却道：“耶，若只论剑法细微精妙处，纵是一无根基的常人，只消知其中运力诀窍，也并无绝对挥不出之好剑法。只是应敌对战，身法、力量、眼光、反应之配合都是必须，所以一无根基空有招式的常人莫说赢过高手，要应付二三流的刀客剑者，亦是几不可能。然而十年根基还是百年根基，于此却无甚根本分际，若是不动真元、亦非久战，纵有千年根基之差，又待如何？也正因此，高手对战，决胜负者往往便是运动真元之极招，但是此等招式，虽挟带强大力量，却也正受限于此，以致变化不多甚至一无变化。”
君枫白闻言，若有所思，最后道：“我曾听傲笑红尘言及，他一招剑法，分为前段与后段，前段烽火红尘路变化无穷、十分复杂，但若掌握所有的剑诀，便可以入门，后段忘弃红尘，招式不多，杀伤力却比较强……”
龙宿听他喃喃自语，只是摇扇微笑，未发一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