侠文化两种传统之矛盾 - 达人(东方剑清)

2007/04/10 | 侠文化两种传统之矛盾
类别(试剑集) | 评论(0) | 阅读(36) | 发表于 11:02: 读罢《古龙传》，最大的感觉就是：马克思主义真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。作者对于武侠小说的零星论述，正表现出“—切事物都是由矛盾构成的，不包含矛盾的事物是不存在的”这一哲学观点，放在武侠小说中，最明显的一对矛盾就是中国武侠传统上儒化与道化这两种倾向。
矛盾的对立性认为，任何矛盾双方都是相互对立的，儒化与道化也就是这样两种对立的倾向。儒化的侠，表现的是儒家“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”的儒学士人的最高理想；道化的侠，表现的是畅饮山野风水，享受人生乐趣的风流潇洒的绝对自由的庄子逍遥游思想。儒化的侠，讲究“捐躯赴国难，视死忽如归”的天下兴亡、匹夫有责的入世的积极参与精神；道化的侠，讲究接近于“山河不足重，重在遇知己”的出世的关注自我和人生本质问题的态度。儒化的侠，强调立功疆场，名垂青史、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；道化的侠，强调快意恩仇，不受世俗礼法约束的侠之风流。《神雕侠侣》中郭靖向杨过说的一段话，是对儒化侠文化的一种彻底反映：“我辈练功学武，所为何事?行侠仗义、济人困厄固然乃是本份，但这只是侠之小者。江湖上所以尊称我一声‘郭大侠’，实因敬我为国为民、奋不顾身的助守襄阳。然我才力有限，不能为民解围，实在愧当‘大侠’两字。你聪明智慧过我十倍，将来成就定然远胜于我，这是不消说的。只盼你心头牢牢记着‘为国为民，侠之大者’这八个字，日后名扬天下，成为受万民敬仰的真正大侠。”而《笑傲江湖》中的令狐冲则有几分道化倾向，他初遇向问天时，“不知这老者姓名来历，不知何以有这许多武林中人要和他为难，更不知他是正是邪，只是钦佩他这般旁若无人的豪气，又不知不觉间起了一番同病相怜，惺惺相惜之意，当下大踏步上前……”他不问向问天是什么人，却径自喝他三杯酒，当他知道向问天的身份之后，眼见正邪双方几百人围住他一人，仍朗声说：“我喝了他老人家三杯酒，说不得，只好助他抵御强敌。谁要动姓向的，非得先杀了令狐冲不可。”不仅仅对向问天，对田伯光、对任我行，对一干旁门左道人物，他都是但凭一干豪气，即行论交。在某种程度上来说，郭靖同令狐冲的观念，是对立的。郭靖以“天下兴亡，匹夫有责”为行为准则，而令狐冲则较为重视率性而为，郭靖为国为民、苦守襄阳，终于殉国，令狐冲逍遥天地之间、疏狂不羁，最后定居孤山。他们纯以两种不同的态度走世间路。
斗争性与同一性是矛盾的两种基本属性，任何矛盾的双方除具有斗争性外还具备同一性。儒化与道化两种倾向的侠还是有其同一性的。
无论是“侠之大者”还是“侠之风流”，它们至少都是在众多的批判和反对声中，茁壮成长起来的瑰丽浪漫富于英雄主义、理想主义的侠文化。侠有它自己独特的精神道德范畴一一侠之义。侠之义要求任侠“重然诺”、“千里赡急，不容其生”、“不矜其能，羞伐其德”，还有广义上的意味着“对个人人格尊严的一种维护和伸张方式”或者“对危害群体利益，贬损群体信仰的团体或个人实施惩罚的一种社会行为”的复仇精神和平等原则。现代的武侠小说，不论哪一篇，都绝不出这些侠的内涵。在这一点上，儒化的侠与道化的侠是相互统一的。
儒化的侠，写的是侠之史诗；道化的侠，写的是侠的内心历程。儒化的侠，显得厚重博大；道化的侠，显得轻灵飘逸。儒化的侠，关注的是阶级的理想；道化的侠，侧重的是心灵自由的雅望。儒化与道化，是侠的两个方面，这两个方面的共存，使侠显得完满丰富起来。用矛盾论的理由来说，矛盾双方相互联结、相互依存，任何一方都不能孤立地存在，而是要以对方的存在作为自己存在的前提。儒化的侠，不可能与道化的侠相隔离；道化的侠，也不可能脱离开儒化的侠而生存，它们是各自以对方为前提而存在的。
最明显、最深刻地表明矛盾双方同一性的，是矛盾双方相互渗透，并在一定条件下相互转化。对于唯物主义哲学论，没有什么是绝对的，所以我们往往会很难定论一个武侠人物是属于“儒化”还是“道化”，因为儒化与道化相互渗透，在一些特定的条件下还会相互转化。郭靖除了会说“为国为民，侠之大者”之外，还会为了黄蓉不肯答应丘处机娶穆念慈、还会在“爱情”和“道义”间徘徊而终于放弃了道义。令狐冲虽“佩服任我行的文武才略，尤其他肆无忌惮、独行其是的性格，倒和自己颇为相投”，却也“憎他作威作福，横行霸道”，最终仍是走到了与他敌对的立场之上。最为典型的，则又当数杨过这一形象，在第二十回《侠之大者》中，他曾有这样一段心理：“我如不杀他(郭靖)，裘千尺如何肯将那半枚绝情丹给我?我若死了，姑姑也决不能活……罢了，罢了，管他什么襄阳城的百姓，甚么大宋的江山。我受苦之时，除了姑姑之外，有谁真心怜我?世人从不爱我，我又何必去爱世人?”他打定主意，要刺杀郭靖，报“杀父之仇”，将无数百姓的性命，终于抛诸脑后。及至《大战襄阳》一回，他却是另一番想法：“男子汉大丈夫战死沙场，正是最好的归宿。”对《神雕侠侣》，既写了杨过这一代大侠的内心历程，亦正是一篇侠之史诗；既有对绝对自由的追求，又有阶级的理想；既包含出世的关注人生本质与自我的态度，也具备积极的入世参与精神；既显出对世俗礼法约束的背叛，又显出对主流文化的继承。“儒”渗入“道”，“道”渗入“儒”，“儒”可化为“道”，“道”亦可化为“儒”。
世界上的所有事物，不但存在着矛盾的同一性和斗争性，而且正是矛盾的同一性和斗争性相结合，推动着事物的发展，事物的内部矛盾是事物变化和发展的动力。“侠之大者”的高、大、全形象，往往容易落入假、大、空的圈套，而“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”的理想，对于众多的世俗凡人的读者，有时也会流于大而不当，阶级的理想有时候并不关注个体的创伤和愿望，个体的心灵同时也需要一种关注自由和生命本身的哲学思想的抚慰。“侠之风流”的自由、浪漫、风流的逍遥，常常因其对社会秩序和道德观念的反叛和蔑视，又易使人产生消极的虚无主义思想，这种主流文化的离轨者的生存方式，同样也需要对民族大义、价值观念的高尚境界的发扬。儒化与道化，对立而又统一地组成侠文化，这种既对立又统一的结合，推动武侠小说的发展，促使武侠文化走入了一个辉煌的时期。

1996．3．29; 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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