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5/12/18 | [霹雳]霜断西风(二)
类别(明月玫瑰两相焚) | 评论(0) | 阅读(61) | 发表于 23:07
船行至万里江下游,君枫白随龙宿弃舟登岸。天章圣儒与颜贯丘两人随侍一段,到天坛范围之内,便不再跟随,就近寻了一处客栈住下,以待琼华宴结束。
  等到天章圣儒与颜贯丘不在面前,龙宿忽然向君枫白道:“君枫白,真是抱歉。本来天章向吾推荐颜贯丘进入儒门天下深造,吾赴琼华宴途中一时无聊,便叫他前来于江上当面一试,不想却与你碰上……”
  君枫白闻言慌忙道:“龙宿你这是哪里话来,我与颜贯丘的恩怨,应当多谢你化解才是。”
  龙宿口角略有一丝自嘲之色,道:“吾这哪里是‘化解’,不过以权势压人罢了。颜贯丘能否自悟,尚在未知之数。”
  君枫白叹道:“无论如何,此后我总是不会再至于进退无据的境地……我扪心有愧,他来向我寻仇,我势不能当真与他一决生死,可是束手就戮,或是象数日前那般被他以无辜者性命相胁,又总觉不甘。”
  龙宿黯然道:“前几日之事,儒门天下当真是贻笑了。”
  君枫白却道:“凡人处事,关心则乱,颜贯丘一时冲动,也是情有可原。”
  龙宿华扇轻摇,“罢了,颜贯丘之事多谈无益,视眼前美景如不见,光说这些煞风景的话,未免暴殄天物,还是且论风月的好。”
  君枫白道:“是。枫白正想多多请益。”
  天坛方圆百里内,气候与外界殊异,香草遍地,四季之花竞艳,枫红柳绿同时见于眼前。两人一路谈笑,联袂而行,不久便踏入擎荷杯周围枫林之中。
  龙宿望着满树红叶,曼声吟道:“露染霜干片片轻,斜阳照处转烘明;和烟飘落九秋色,随浪泛将千里情。”诗声一顿,忽然转向君枫白笑道:“君枫白,汝的名字甚配晚秋景致,丹枫白露,一派风雅。”
  君枫白摇首叹道:“时入晚秋,不免凄凉,我这名字,甚是不吉。”
  龙宿不甚在意地道:“耶,谶讳气运,虚言诞说罢了。吾向来打算,儒门天下日常大小细务,已不需吾事事躬亲,尽可委与三监司等人,若是能寻得一同听雨楼台,笑谈江湖于风尘之外的人,吾便寻一处灵山秀地隐居,届时吾的居所,取名‘疏楼西风’——疏楼瓦冷,西风霜断,此名岂不是比汝‘君枫白’三字更为凄凉,更加不祥?”
  君枫白一愕,道:“龙宿你不曾娶亲么?”
  龙宿闻言也是一怔,随即摇摇华扇,掩尽脸上错愕之色,却是笑而不答。过了一会,就在君枫白以为他不会再说时,龙宿忽地说了一句:“吾这‘一同听雨楼台之人’,非是室家之意。”
  君枫白诧然转眼看他,只见龙宿微垂眼帘,神情是一贯的似笑非笑,树影下的侧脸映着疏疏朗朗的日光,似比天坛百花更为明艳,然而那一身冷紫衣衫,衬着漠漠珠玉寒光,却又让他带上一丝几不可亲的冷峭。君枫白看着看着,不禁看住了,便有些失神。
  龙宿察觉他直愣愣的目光,皱眉问道:“汝这般看我作甚?吾此言有何不妥么?”
  君枫白听他说话,瞬间如梦初醒,慌忙转回眼光,赧然道:“是枫白失礼,龙宿你莫怪。”
  龙宿淡淡一笑,转开话题道:“据吾所知,花姬从不离开天坛,除了三年一度天坛花祭与三十年一度的琼华宴,亦不现世,却不知汝是如何结识于她?”
  君枫白见龙宿转开话题,心下略定,当即答道:“先慈极爱花卉之道,在世时常嫌下人手脚粗笨,时时亲自伺弄,我跟在一边耳濡目染,对载花养草也就小有所学。少年游历江湖时偶然来到天坛,适逢花祭,一时手痒,就此与花姬结识,后来常常受邀观摩花祭之会,今次更有幸接得琼华紫金帖。龙宿你呢?你不似对花草着意之人,莫非儒门天下与花姬也有所交情么?”
  龙宿宫扇轻挥,悠然道:“因缘际会,人生何处不相逢。年深岁久,吾已不记得当初如何与花姬结识了。”
  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,君枫白无言以对之间,两人已来到琼华宴当场。
  恢宏气派的朱漆大门前,一双眉清目秀的童子分立两旁,正门外站着个翩翩美少年,见到龙宿,远远便招呼道:“龙首好久不见,一向可好么?”
  龙宿抢上几步,笑答道:“惜君久见。承蒙惦念,龙宿一切均好。花姬与惜君一向都好?”
  那少年道:“在下贱躯不敢劳龙首动问,花姬甚好。”
  两人寒暄过后,这少年眼望君枫白道:“这位君子是龙首的朋友么?”
  龙宿哈哈一笑,道:“汝何时见吾带人来过琼华宴么?不敢掠美,这位君子乃是花姬所邀的客人。”
  那少年“哎呀”一声,连忙向君枫白道:“失礼失礼,琼华宴接礼官惜花意,恭迎贵客,方才多有怠慢,万望恕罪。”
  君枫白道:“哪里哪里,在下君枫白。”
  惜花意道:“原来便是君先生,请入座吧。”
  君枫白随龙宿跨进中庭,眼前所见,华厦明堂,雕梁画栋,一派富丽堂皇的景象,更兼以各种奇花异草点缀其间,不禁赞叹:“我一向以为皇宫殿宇,已是人间至极的富贵华美,想不到花姬宴客之所,却比皇宫不知富丽多少……”
  龙宿莞尔道:“红尘不到之处,尽多出乎意料。琼华宴后,汝若有暇,不妨再到吾儒门天下一观。”
  君枫白闻言一阵惊喜,“能一游儒门天下,枫白纵死无撼矣。”
  龙宿一笑,却也并不谦虚,只道:“汝初次来到琼华宴,趁着时辰未至,吾先带汝走马观花一番吧。”
  君枫白点头,两人一路行来,龙宿便指点四外景物于君枫白,君枫白听龙宿旁征博引,高谈阔论,心醉神迷之余,对龙宿更是暗自佩服。
  走到最后,两人来到一处回廊之前,君枫白只见回廊曲折蜿蜒,一眼看不到尽头,廊壁挂满字画,耳中听得龙宿道:“花姬所藏,名家佳作甚多……”语声此时忽然一顿,君枫白转头看时,只见龙宿脸上竟是难得一见的吃惊神色,目光直直盯着长廊一处,连脚步都不知不觉停了下来。顺着他的眼光,君枫白望向长廊那头,却见一个一身白衣、手握拂尘之人刚从拐角转出,正往这边走来。
  这人拂尘尘尾搭在肩头,一手闲闲地悬在腰侧握住尘柄,手边隐约可见一块系在腰际的龙头白玉,另一手背在身后,广袖临风,飘荡不已,远远看去,一派道骨仙风的出尘之意。这人面目其实颇为年轻,只是眉发皆白,加上貌相端方凝肃,于是叫人一眼之下想起的,便是如画卷上南极仙翁一般的老者。然而待他走到近前,君枫白再仔细打量,却又忽觉此人神情气度虽然沉静,眉梢眼角隐隐流露的,竟是一派英气凌人。
  这人见龙宿目光毫不避讳地在自己腰腹之间徘徊,也便多看了龙宿几眼,龙宿见他回看自己,华扇轻抬,半掩住脸颊,微微一笑。这人见到龙宿若隐若现的笑容,似乎心中一动,同样停了步伐,仔细打量起龙宿来,随即脸上渐渐浮现一片疑惑之色。
  两人相看许久,忽然同时开口问道:“难道是你?”“是汝么?”
  一听对方问出的话语,两人对看一眼,旋即同声大笑。
  笑声一敛,龙宿挥扇叹道:“当年虽将吾传家之玉赠汝,吾却实不曾期待真有再见此玉的一天。数百载风烟过眼,少年往事,几已淡忘,吾还以为,这世上故人,早都尽化尘土了。”
  闻言那人冷淡的脸上也微微有些动容,然而开口却是一派轻松嘲讽的口气,“哦,一口儒音!想不到桀骜狂悖如你,竟然从了儒教,而且学得更加伤春悲秋了。”
  龙宿“哈”了一声,回道:“吾也想不到汝这般热血激荡之人,竟会入了道门静修,求登仙道哪。”
  两人互对一眼,然而眼色中所含的,却满是真实的欣然愉悦。
  龙宿整整衣冠,向那人正容长揖道:“疏楼龙宿。”
  那人也还了十足的礼,口中道:“剑子仙迹。”
  龙宿听到他的名字,修眉轻扬,道:“剑子仙迹?那吾便称汝剑子吧。不过,剑子,汝真是一点不改汝爱显摆的本质,连起个名字,都这般欲盖弥彰。汝为什么不索性叫‘剑仙’呢?”
  剑子神色不动,口中道:“龙宿,论自恋,剑子如何能与你相比?方才我见这回廊上一幅花姬肖像,落款为‘疏楼龙宿’,还在疑惑花姬交游之中什么人竟敢如此自诩不凡。你的名字真是和你的衣裳一样,有些什么,便要统统挂在外头才舒服。”
  龙宿脸上恢复似笑非笑的神气,道:“汝要说吾有暴发户脾气,直说就是,何必拐弯抹角?吾这般华丽之人,是不会和汝计较的。汝既嫌弃吾这个名字,就按当初称呼也无不可啊。”
  剑子冷然道:“顺应自然,乃为天道,故意悖离回溯,没必要。”
  龙宿笑意更深,“哎呀,剑子,吾真是很好奇,汝到底还记不记得吾的名字。”
  剑子道:“记不记得,有要紧吗?修道之人心无挂碍,不懂儒门‘执着’何益。”
  龙宿抑扬顿挫地“嗯”了一声,道:“如此严肃不阿,难怪汝明明只得吾子侄辈的年纪,看起来却有吾父兄样的外表了。”
  剑子应道:“是啊,以龙宿你的年纪,还能作妇人妆,果然是养生有道,剑子甘拜下风。”
  龙宿道:“剑子此言差矣,爱美之心人皆有之,玉钗珠冠、锦绣华服,非独女子可用。”
  君枫白站在一旁听两人说话,心里不知怎地忽而涌起一股欣羡之意,虽然龙宿与他讲话一向甚是客气和蔼,但是如这般言笑晏晏的可亲之貌,却是君枫白第一次看到。
 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,剑子望着他道:“这位是?”
  龙宿摇扇不答,君枫白踏前一步,见礼道:“在下君枫白,见过前辈。”
  剑子答了一礼,口中道:“原来是文剑天书,久仰了。‘前辈’不敢当,称吾‘剑子’就好。”
  正在酬答之间,一名少女来到三人近前,“花辰将近,琼华宴即将开始,请三位贵客随我到正厅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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