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陌生人说话 - 达人(东方剑清)

2005/08/10 | 和陌生人说话
类别(碎镜断玉) | 评论(0) | 阅读(28) | 发表于 15:28: 　　坐在滨江大道上的星巴克里等海沉的时候，她觉得这真是个在都市里做白日梦的地方。与其在这里等一个让她不自在的人，还不如拿本小说打个瞌睡。
　　她和海沉，说得上青梅竹马吧？可是自从许多年前某一天之后，她见到他，总是会神经紧张。这种紧张，渐渐就成了一种习惯。
　　其实她是不怎么想见他的，对而今的她来说，往事已经成为她心里一件完美的摆设，若永不相见永无音问，这摆设也将永远完美。
　　可惜她舍不得。

　　黄浦江上有船来去，虽是三十几度高温的午后，江边依然有人在大太阳下吹热风。谷岩自己虽然也常常被看作怪物，可她还是禁不住认为那些坐在太阳伞下喝咖啡的男女都是疯子。
　　不断地有人进出，透过玻璃她注视每一个走近的路人，幸而那些进出的男人或者带着女孩或者明显和她等的人毫不相似。当海沉约她见面时他们曾有过这样一段对话：“还有什么问题吗？”（海沉）“没有。不过我很可能会不认识你。”（谷岩）“不会的，长相没怎么变。”（海沉）“可是我都不记得你以前长什么样子了。”（谷岩）
　　也许海沉会认为这是她在故意撇清，可她自己知道，她说的是真话。
　　海沉这个名字虽已刻入她的灵魂成为她生命历史的一部分，可她没有把握她还能认出他。
　　很多年前，她就只记得一张阳光下灿烂的男孩笑脸了。
　　终于她看见玻璃外走来一个男人，也不太像，但似乎有些她记忆中少年的影子，于是她很迟疑，想对他笑一笑，又不知自己是否认错人，所以她张了张嘴，挑了挑眉，脸上泛起个怪异的表情，想笑又没有笑出来。
　　那男人转头见了，对她点点头。原来真的就是他了。
　　他走进来，对她说：“你的样子变了，我起先都没认出来，看到你对我笑，才知道是你。”

　　起初的别扭过去之后，她变得坦然起来。言笑晏晏地，他们聊过去的人和事，有些事她不记得了，他还记得，有些人他忘记了，她还没忘。
　　他忽然说：“我记得你以前给我写过很多信的，可是我找了半天，也只找到两封信一张卡……”
　　她听他说完这一句，才说：“你不是都还给我了么？你不记得了？”
　　那时她刚刚高中毕业，写了短短的几句话寄给他，要他把她的信还给她。他就拿来还了她，只是不曾见她，交给坐在她家门口聊天的老太婆转交，让她郁闷了许久。
　　在他出口问她再要回去以前，她说：“你不要问我要，都在床底下。”
　　即使她有机会翻床底，她其实也不会再给他的。
　　他大约也明白，于是作出一副愤怒的表情说：“真是没有天理，这明明是我的财产！”
　　她微笑，想起那年拿回这些信后她曾经把两人来往的信件放在一起重新看过，还在其中一封上批了句：“苍天注定，我们有缘无份”。这些小儿女心事，还是永远留在床底的好。
　　她心中的，已经沉淀为烙印；他忘怀的，又何必给他凭证让他记起。
　　这是她的爱情，不是他的。

　　不断有人赠送免费冰淇淋，她懒懒地吃着，想：“在别人眼里，我们大约就是一对情侣吧？”这个念头让她觉得很是讽刺，然而又万分受用。
　　江上有船驶过。
　　于是她说：“我们认识十几年了。”
　　他觉得身上一寒，说：“听上去很可怕啊！认识十几年，那是什么概念！”
　　她也不由笑了，说：“可是真的是十几年了。时间是不能算的，我自己说着都觉得毛骨悚然。”
　　他想了想，说：“我上次看到你，是五年前吧？”
　　她有些尴尬，有些事，她不想别人记得，尤其不想他记得。她的目光飘开去，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　　然而他还是提了，“我记得，有个人喝醉了是不是？”
　　真的是喝醉了吗？她是故意的，那人也是故意的，他们后来甚至还因此好了一阵……可是，这前前后后，和海沉又怎么说得清楚！那些情绪，本就不足为人道。所以她也只是微笑着说：“是！”
　　海沉有些茫然，“那时我好好地在旁边吃东西，又干我什么事呢？我到现在也不懂，为什么他们后来都来骂我。”
　　谷岩却是懂的。无非是朋友们爱护她的一点心意罢了。就像许多年前，她们觉得她的同桌一直是在欺负她，就要老师给她换个同桌。可是，就像许多年前她们不知道她不想换同桌不是因为软弱，而是对海沉有些依赖的情绪一样，许多年后他们不知道她不仅喜欢海沉，也是喜欢那人的，她不是想要刺激海沉，她仅仅想和那人有一些可资记忆的接触。
　　她只能苦笑，掩饰着说：“他们想法比较怪。”何必要他懂，一个人被人喜欢，并不意味着他对那喜欢他的人就该负有责任。
　　海沉看她的样子，知道再问不出什么，便转而问起那个“喝醉了”的人：“那个人你现在还有联系吗？”
　　谷岩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对那人印象这么深，却又不想失礼，点点头说：“有啊。他现在在交大读研究生。”
　　他“哦”了一声，说：“真是个怪人。”
　　她微笑，说：“是有些怪。每次我发信息问他点什么事，他后来总会和我说，不要这样直接去问他，要先和他寒暄几句。真是受不了。现在人家和我说话，绕几个弯我都会直接问人家到底想说什么，哪有耐心和他罗嗦？又不是认识一天两天。”
　　海沉若有所思地，忽然说：“好像是的。以前初中的时候，你说话就是这样，叫别人做什么就直接说了……”
　　谷岩一呆，原来那时自己就是这样的么？她看着海沉，终于惊觉，他记忆中的她，不是现在的她，也不是而今她朋友眼中的她，即使她们认识她和他一样久。他在她最本真的岁月和她一起成长，却不知她究竟长成为怎样的女子。

　　他们在夕阳下互道再见，他去摆渡，她去坐车。
看着黯淡光线中的陆家嘴，她忽然明白，原来他们彼此都只是和陌生人说了一下午的话。
　　很多年前她就知道，其实“海沉”只是一个符号，她的爱情也只是自己织给自己的一张网，她并不需要那个真真切切会随着岁月改变的男子。
　　她记忆中的海沉，依然只是一张阳光下灿烂的男孩笑脸；她心中的摆设，也将依然随时调整到完美的状态。
　　她刚才，只是和一个同样名叫“海沉”的陌生人邂逅。

2003．11．6草稿
2003．11．7修改; 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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