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5/08/10 | 独坐寒窗对孤灯(二)
类别(碎镜断玉) | 评论(0) | 阅读(48) | 发表于 15:20
陈维的死讯传遍了整个校园,虽然轰动一时,但对于不认识他的人来说,也无非是一个无聊时闲谈的话题——他的病、他的死、他的家人……尽管颇为一个生命这样消逝而叹惋而为创造这个生命的人扼腕,却没有更多的感觉。谷岩只是个旁听者,她静静地听别人描述致那个高二的男孩于死的病,听别人说他的母亲疯了的传言,听别人评价这一切。没有感觉,她什么感觉也没有,生命就是这样。对于陈维,这或许是天意对他的解脱,只是苦了活着的人、爱他的人,然而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的,冥冥中早已安排了一切。
 几天以后学校的大门前出现了两块黑板,是一篇名为《泪》的文章,许多人都围在黑板前读它。谷岩本不曾留意,只是她的同桌饶有兴味,她也就读了起来。
 她只是粗粗一览,感觉也没什么出奇,不明白为什么要放在校门口。等回到教室,她才在周围人的谈论中恍然大悟,原来这是那个刚去世的男生写的。
 陈维家境不好,高二有人发起了募捐活动。
 追悼会是在一星期后的校会课开的,谷岩本来并不知道,只是因为那天是活动的日子,可资料室的门却关得紧紧的,她才从一样等开门的唐坚骏、秋海的话中知道了这天下午是陈维的追悼会,他的同班同学、高二年级的老师、部分学校领导、杜鹃社部分社员和江清华都去参加了,说是三点钟回来的。随后,她又知道了捐款活动是由杜鹃社发起的,因为陈维也是他们的社友。
 谷岩和唐坚骏、秋海,还有柳敏涟、曹隽雍、谷凤翔几个等了许久,迟迟不见江清华等人归来,商量了一番之后,全都离开了阴暗清冷的老大楼走廊。谷岩很想回家,可是她不能,星期三是英语公开课,英语老师已经说了,把那还剩四分之三的黑板报出好——她身为宣传委员,责无旁贷。
 但他们班的教室被用作物理兴趣小组的活动场所,她除了等他们的活动结束,别无选择。
 无所事事之中,她忽然想起要请教语文老师鲁迅的《希望》是什么意思,于是她翻出鲁迅的杂文集闯入了办公室,借以打发时光。
 从办公室出来,谷岩便只能东游西逛,就像无主的幽魂在校园中晃来晃去。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,每次她抬头向四楼自己教室的窗口望的时候,总看到灯火辉煌——但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。她忽然想起,此刻江清华他们是不是应该已经回来了?她迈步向资料室走去。
 这时楼上下来两个人,一男一女,都是学生,昏暗的光线下谷岩只扫了他们一眼,并未注意他们的脸容,或者更确切地说,她不认为这两个人是她所认识的。
 可是那男生却在擦肩而过时招呼了她一声:“嗨!”她一愣,站住脚步仔细地瞧了瞧这两个人——原来男的是张剑女的是郑稚!谷岩在这一瞬间忽然有一种很酸的感觉,她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种感觉——她难道在喝郑稚的醋?只为了这个她一点也不熟悉的张剑?简直是笑话!
 张剑说:“都放了,人都走光了。”谷岩只淡淡地一笑,说:“都走了?江老师呢?”他答道:“江老师在。”她没有向他道谢,只“哦”了一声便举步上楼。
 楼梯上她忽然发觉自己很没礼貌,人家好心好意告诉她这些,她居然连谢都不谢一声。可能只为了刚才那酸酸的感觉?想起那种感觉,她仍是难以置信——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?怎么可能?真是不可思议!

 陈维的夭亡尽管轰动一时,但两个礼拜一过,所有可以谈论的东西都聊尽了,校园里也就平静下来,一切又都纳入常轨之中。
 文学社忽然决定要出一份刊物。就在江清华宣布这个消息的这天,文学社共到了十来个人,每个人都得抄一页。江清华选出的有十八篇,其中多是谷岩没有听到过的,然而有一篇正是她久久不曾忘怀的《男孩似水》。
 这一回张剑总算像个主编,主持了这次的活动。
 第一次分稿子之后,在场的作者自然抄自己的,另外的一些,有的由同班同学带给作者,有的就由在场的人分了。
 谷岩的记忆中,《男孩似水》原稿上的字是挺糟挺乱的,因此当她听到张剑居然除了抄《男孩似水》之外,还另抄了那篇《泪》时,她有些微的惊讶。不过,对此她也没留心,尽管有些奇怪,却也没往心里去。
 十八篇稿子,江清华考虑了一番之后,觉得还是太多,又把分好的稿子收回去,重新删选了一遍,留下了十四篇。
 再分时,谷岩没有去“抢”,于是她也就等于在人不知不觉间免了这份差事,虽然是无意的,不过总叫人有吃惊的感觉。
 张剑平素总也什么事都不干,可干起事来倒还够认真的。他居然一个人一个人地对下来,看看自己有没有出错。问到谷岩时,她漫不经心的一句“我什么也不抄”叫他呆了一呆,随后他拿了一篇文章给她,说:“你抄这篇吧。”
 她应了一声,瞧了瞧那题目——《泪》!她一时便有些吃惊,怎么,他居然把它交给她了?

 抄写、复印、装订、校改……《杜鹃文集》终于到了杜鹃社各社员的手中。
 翻开《杜鹃文集》,“前言”之后的第一篇文章便是《男孩似水》。谷岩细细地把它读了十来遍,然而她似乎总定不下心来品味,读了十来遍,她的印象中仍只有“都说女儿家如水,其实男孩子更象水”、“即使是水凝成了冰,又会有另一种的稳重与深沉”、“马虎得就像流水之面对落花”这么寥寥几句,她对于其中写了点什么仍是一无所知。

 《杜鹃文集》在她的班里传来传去,别的同学可不象她,将《男孩似水》记得如此之牢,她们依然称赞,依然对“张剑”发生兴趣。她们从笔意从笔迹来猜测这是个女孩。谷岩倒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,只因为在她的记忆中,那原稿的笔迹就是男孩的。她已经忘了《男孩似水》是张剑自己抄的,她对别人说:“这人是男的。这字又不是他自己写的,是别人抄的。”

 从读过《男孩似水》、认识张剑,到将张剑与《男孩似水》统一起来,谷岩心中便一直隐隐有种冲动——给他写封交友信!然而一则她不知道他的班级,二则这只是她心中隐隐约约的想法,所以她并不曾理会。
 然而现在——《男孩似水》篇末,赫然写着“高二(6)班 张剑”,她心中那隐隐的念头,一下子便幻化成了一股来势汹汹的冲动。这个念头占据了她的整个灵魂,让她全身心都充斥于这股冲动之中。然而她仍是清醒的,她清楚地知道她如果这样做是很不合适的——至少很不顾自己的体面。
 很快两个星期过去,转眼已是九五的元旦。在这两个星期之中,要给张剑写封交友信的想法不但未曾稍有放松,反而因她的迟迟不肯付诸行动而让她有了一种事没做好的压力感,心中似乎总有一种责任未尽般的沉重。
 尽管她觉得他是不会回信的——她曾认识一个文笔颇佳的男生,此人向对“笔友”不屑一顾,由他而推论,她觉得她一定不会收到回信,可为求心之所安,她终于草草写了封信。

张剑:
 你好!
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,拜读了你的《男孩似水》,很欣赏你流丽的文笔,所以就冒昧地给你写了这封信,想同你成为笔友。不知我是不是能如愿以偿呢?
 其实只是匆匆浏览一遍,但于那大意于那言词我想我是已了然了。是一篇写男生的文章,想来应当是男生写的,不过笔中又似乎沾了一抹女子的脂粉气,倒令我对你的性别有些摸不准了,我想我这样评论你和你的《男孩似水》,你该不会生气吧?
 我是个就读于普通中学的高一女生,很喜爱与文学有关的东西,只是限于一些主观与客观的因素,我的阅读并不见得广泛。或许我真的很鄙陋,你是否会接受这样一个女孩作你的笔友呢?
 不多写了。希望不曾给你带来不快。
 祝
学习进步!
 不速之客

 对于署名,谷岩陷入了沉思。自然不能用她的本名“谷岩”,也不能用她常用的别的名字,她漫无目的地翻着写着很多名字的本子,忽然想到用以“谷”为姓的名字,要知道江清华那儿可是有社员地址的,若是留同学的地址,一则于人于己都麻烦,二则她认定他不会回信,似乎留一下自己的住址也无妨,万一不巧他发现她与写信者的地址是一样的,那么同为“谷”姓可以有较大的转圜余地。
 她起过两个以“谷”作姓的名字——谷剑琴、谷沨璧,他的名字既然是“剑”,那带“剑”字的她当然不会用,所以尽管“沨璧”并不甚合她意,她仍是署了“谷沨璧”三字。
 在信纸反面写下了她的住址后,她把信交给了妹妹谷斐,让她星期二上学时寄掉——她可不想在信封上留下两个邮编为“200082”的邮戳!
 信交出之后,她吁了口气,心下终于轻松起来,对于这件事她也就淡漠了,他回信与否,并不在她关注范围之内。
 当天下午活动的时候,她知道他应该还未收到信,她也不必过早担心他会大肆宣扬。
 她忙着写期末政治考试的论文,全不在意殷雯、江清华等对于期末庆功会的高谈阔论,她只可怜自己被逼得只好在节目单上填“唱一段走调的越剧”,她也知道有人在拉人要表演哑剧,而除此之外——不是独唱便是合唱。
 李玉梁和另一个女生倒很会选地方坐,放着空位子不理,偏偏就坐在谷岩两侧,隔着她高谈阔论,三个人居然也都没感到有什么不好!倒是张剑,在瞧见二十分钟前与二十分钟后他们竟能保持这种情况后,不由得对李玉梁说:“你和她(指指谷岩)换个位置不好吗?”三人一下子恍然大悟——对呀,换个位置,岂非大家都舒服?
 既然是“庆功会”,什么也不吃似乎不成体统,况且那就未免太正式了点,至少水果总是要买上一些的。文学社的财政掌握在张剑手中,他当然得当仁不让地挑起这一“重担”,江清华看来看去,又为他找了陈氚帮忙,不想两个男孩子异口同声:“我们不会买水果,还是找几个女生吧!”于是江清华又选上了周景。
 谷岩依旧在写她的政治论文,这时张剑拍了拍她,她转头愕然看着他,他做着一个她看不懂的手势问:“你买过酱油吗?”
 她愣了一下,买酱油?他问我酱油干什么?一边茫然,一边她点了点头:“买过,干吗?”
 “这就行了,你也帮我们买。”
 她反问道:“这和酱油有什么关系?”
 他的回答很有些强词夺理:“当然有关系。它们的道理是一样的。”不等她再说什么,他便开溜了。
 她为他联系的能力张口结舌。
 (按:后来水果是某社员供应的,未买。)
 一切问题尽皆解决,要离开就可以走了。
 谷岩没有走的意思,尽管她已经对那篇政治论文厌烦透顶,尽管她除了抄论文外无事可做,她却还不想离开。
 她抛下了笔,晃到资料室门口的高台前,见桌上有张三维立体卡,便拿到眼前看了起来,立体的图象渐渐清晰,可她怎么也看不懂那是什么字。何雁瞧了瞧她,问:“你看出来了吗?”她说:“看是看出来了,就是看不懂。”何雁又问:“怎么样才能看出来?”谷岩看着她的眼镜说:“把眼镜拿掉看就行了。”何雁无奈地笑笑,“眼镜拿掉我看不见的。”谷岩无言以对。
 殷雯、郑稚、李玉梁、张剑几个闲聊,两男两女之间隔了两张桌子,女生站在一边,男生便趴在另一侧的桌子上。无巧无不巧,张剑正好便趴在谷岩的铅笔盒与论文上,他看到谷岩,便问:“你这个铅笔盒怎么这么硬?”她对此礼节性地笑笑,什么也没说,就走了开去。
 殷雯等似乎是在谈论一个人与另一个人,谷岩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在说什么“等他(她)走了她(他)再走”之类的话,她不由心中一凛:“我不回家,莫非是因为张剑仍在这儿?”她不敢多想,只是硬生生把这想法藏进了心底。
 不知又过了多少时间,张剑出去了一下之后便对江清华说:“江老师,我要走了,我有事。”江清华问:“什么事呀?”他答道:“有人请我吃饭。”
 “那你走好了。谁请你?同学吗?”
 “不。是我爸爸。”
 张剑走了,他前脚刚走便有人笑着说:“他爸爸可真慷慨,居然会请他吃饭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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