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5/08/10 | 激流
类别(碎镜断玉) | 评论(0) | 阅读(33) | 发表于 10:28
  惊涛拍岸,猛浪若奔,卷起千堆雪。
  江畔崖前,黎枫当风而立,眼中带着股决然无回的坚持,冷冷地瞅着贺瑾。
  贺瑾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,手背上青筋必露,但他终于只是长叹着道:“你莫逼我动手……”黎枫唇角浮起一抹冷笑,仍那样冷冷地瞅着他道:“你以为,把我逼到这儿,我就会跟你回去了么?”她的语声沉缓,但讽刺的意味相当浓。
  贺瑾黯然看着她,“你家世代冠缨,是名门望族,你父母对你宠爱有加,为你安排了最最舒适最最安逸的未来……我真不懂,你何苦偏要选择闯荡江湖?甚至不惜抛弃那样温馨的一个家?你就不怕你的爹娘伤心失望么?”
 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,决然无回的目光转下崖下奔腾的江水,“我知道他们爱我,为我好。他们那一代,经历了太多的风云变换、人世沉浮,所以,他们不愿自己的儿女再走他们走过的路,不要再遭受他们遭受过的颠簸,生活得风平浪静……可是,”她咬了咬唇,“那样的生活虽然宁静,却太平庸——这样的生活,我不要!没有闯过的人生,不算真正的人生,我自己的未来,我要自己去闯,我不是为他们而活的!”
  “所以,你选择了江湖,希望自己能获得一份多姿多彩的生活?”贺瑾的目光也转向崖下奔腾的江水,“但你可知道,江湖风波险恶,就好象崖下的激流,一旦落入其中,便会立刻被吞没被撞得粉身碎骨……你一个女孩儿家,孤身涉险,只怕空负壮志,最后悔不当初!”
  “纵然终究一事无成,至少我已象那激流一样活过、闯过、为自己的目标奋斗过,就算是粉身碎骨,我也在所不惜!”她的声音,竟出奇地平静。
  一霎时间,两人相对无言,陷入了沉默。
  就在他们静默的时候,风中隐隐约约传来两人的对话声。
 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:“你真的要去挑战天下第五剑?”
  “是!”这声音是那么地年轻,充满朝气,却又那么地沉毅,斩钉截铁。
  “你有把握么?”
  “我会尽力。”
  “如果你失败了,你付出的代价,也许就是你的生命。”
  “那也没什么,至少我已挑战过无情剑,我已争取过胜利,那就够了。”
  “……好……很好……你去吧!祝你成功。”
                 
  淬然回首,黎枫的眼中亮起一抹淬砺的锋芒,“你是否一定要做阻挡激流的山岩?”
  贺瑾的目光依然黯淡,但也并不曾有任何让步的意思。
  黎枫秀眉微挑,昂然道:“你出手吧!”
  贺瑾愕然,他根本就很不希望动手,在武林中的这几年,也还没有人向他说过这样的话。
  黎枫见他毫无反应,轻叱一声:“你拿架子么?那好,你不出手我出手!”话音刚落,她长袖中一枝艳红艳红的玫瑰已倏地飞出,奇快无比地击向贺瑾胸膛。
  出手极快、极狠、极不留情。
  贺瑾倒抽了一口冷气,他和她从小认识,虽谈不上青梅竹马,总也算故识一场,他实在想不到,她一出手竟便是如此无情的杀招!
  假如她面对的不是贺瑾,她手中这一枝艳丽鲜红的玫瑰就是拘魂的令牌。
  贺瑾旋身间,那一抹艳红落空。
  但黎枫抖手间,那一朵玫瑰又洒开了漫天的艳红,向贺瑾袅袅地落下。
  她的武功不弱于自己,贺瑾在她甫一出手时,便已瞧了出来,但他不到万不得已,实在不愿拔剑,因为他的剑一旦出手,连他自己有时也控制不了。
  可是他再不拔剑,也许就要玫瑰花下死,“做鬼也风流”了。
                 
  剑是银剑。
  剑光初展,恍如在漫天的艳红里劈出一道眩目的闪电,美丽得近乎辉煌,却又可怕得叫人战栗。继而那剑猛然又射出光华万道,如水银泻地,又似飞流直下,仿佛连天地都已将融入其中,不仅仅壮丽得让人心神皆醉,更有一种呼唤人投入其中的魔力。
  黎枫的脸色煞白——贺瑾的剑,仿佛曾经诸神的洗礼、诸魔的诅咒,那已不是人之剑。
  她为那一剑的美丽而陶醉,为那一剑的灿烂而沉迷,也为那一剑的威力而震慑。
  她偏偏就是没有为那一剑而退避、抵挡。
  她竟已眩惑在这一剑之中。
                 
  黎枫没有受伤。
  贺瑾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,血染上他手中雪亮的银剑,剑脊上便深明地显露出三个篆刻的字——无情剑。
  这三个字在鲜血里仿佛讥笑着贺瑾——你既然称作无情剑,怎么又为了阻住那一剑而伤了自己?
                 
  黎枫瞪着贺瑾,他举袖抹去了嘴角的血渍,眼中依旧是一股黯淡的神色,但仍同样没有让步的意思。
  霍然纵身,她跳下了山崖,向那滚滚激流直扑而下。
  贺瑾吃了一惊,他实在想不到,她竟是这样的人!骤然间,他不暇多思,竟也纵身而出,随着黎枫向那激流直扑而下。
  ——就算他能追到黎枫,他难道还能挽回什么、改变什么吗?他非但救不了黎枫,还要白白搭上他自己的一条命。
  他没有想过。
  其实就算想了,他也许还是会这样做的,因为这样还有希望,纵然于事无补,他总也已尽了力。
                 
  他们没有落入激流之中。
  就在他们将要落水的时候,一张网从横里飞出,把他们带到了一条船上。
  船很小,掌舵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,他熟练地操控着这叶小舟,在波涛起伏中,快而稳地前行。
  操网的是一个少年,贺瑾第一眼看到他,便忍不住暗暗喝了声彩。
  这少年仪表出众,几乎已可用“绝世风标”来形容,他于端丽中存苍劲,于秀雅中现刚毅,眉宇间的灵动则更为他平添三分神俊。
  但与他的气度神韵相比,他的俊秀却又算不了什么了。举手抬足间,他自然地有一份沉稳与雍容,而他眉宇间,又透着一份旷达与豪迈。
  黎枫则一直在迷惑着,她不明白,贺瑾为什么也会跟着她跳下来!
  贺瑾向那少年长长一揖,“小兄弟救命之恩,在下……”
  少年朗声一笑打断了他,“举手之劳,何足挂齿。”他的目光在贺瑾的剑上微微一顿。
  ——他的声音是那么地年轻,充满朝气,又是那么地沉毅!
  ——莫非,那个要挑战“天下第五剑”的,就是他?
  黎枫也不由回头瞧了他一眼,“要挑战天下第五剑的人是你?”
  少年微微一笑,“是。”
  “要战就找顶尖的,你为什么不挑战天下第一剑?”
  少年唇边的笑霎时开朗了许多,“姑娘没有在江湖中走过吧?天下剑客一至四名十年前就已失踪了。”
  “这么说,所谓的天下第五剑其实就是天下第一?这人……是怎样的一个人?”
  少年脸上微露诧异,但还是回答了她:“他是近五年来武林公认的第一剑客,他虽然年轻,他的剑却是不容人抵挡的,五年来,无情剑已成了一个神话,已没有人敢再向他挑战。”说完,他不禁看了一眼贺瑾。
  贺瑾木然而立,脸上全无表情,手中银剑上仍染着触目的红,深明地显出“无情剑”三字来。
  黎枫心头一震,失声道:“是他?”
  少年不说话,只是微笑地看着贺瑾。
  贺瑾挺直了身子,还剑归鞘,竟也微笑着向少年道:“在下贺瑾,不知这位少侠尊姓大名?”
  少年眸中精光一闪,朗声吟道:“笑风波未开,傲朝露去来,江山何足道,湖川醉快哉。”
  “惊雷弹指作烟云,涛生潮落普天洗。”贺瑾目光一凛,“原来是惊涛狂客沈少侠。”
  少年又是微微一笑。
  贺瑾转而向黎枫道:“你……你不必回去了。只是,你要记住,遇事一定要冷静!假如你刚才能冷静一点,凭你的武功,你未必接不下那一剑……”
  “她接不下那一剑,她却没有受伤,你剑上的血,莫非是你为了收剑而伤了自己吐出的?”掌舵的老者忽然道。
  不等贺瑾回答,他又接道:“她不够冷静,所以她跳下来了,那你呢?你怎地也下来了?你真的够称无情剑么?”
  贺瑾愕然。
  黎枫则惊讶地问道:“你怎么什么都知道?”
  老者淡淡地说:“我猜得出。”
  黎枫转而看着贺瑾,“你为什么又不要我回去了?”
  贺瑾长叹一声道:“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决心,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你的决心,我又何必再……”他微微摇了摇头,“其实我当初又何尝不是象你这般想法,又何尝没有你这般豪情激荡、热血沸腾?可是——我换来的只有失望——对理想的失望、对江湖的失望、甚而……对人性的失望……”
  “你后悔了?”
  贺瑾沉默了下去,可他黯淡的双眸却渐渐明亮,闪动出两道灿烂的火花!
  黎枫又一次微笑,她已经得到了答案,他的眼神已明确、坚决地说出了三个字——我无悔!
                 
  “惊涛狂客”看着这一切,脸上露出一种欣慰的神情,因为他已发觉,他遇到的是两个和他一样冲风破浪,誓死不回的前闯者。
                 
  船依旧行在激流之中。
  “惊涛狂客”凝视着那激流,终于也衷心微笑了。
  在世间的万事万物中,他最欣赏的,就是激流。
  激流勇进。
  它们一去无回,勇往直前,百折不却。
  它们冲击,冲击阻挡它们的礁石,冲击限制它们的山崖,也冲击它们自己。
  或许,它们中的大多数,都撞到了山崖上,撞得粉身碎骨,但他们毫不在意,在碎成千千万万片水花后,它们会再一次汇成一道激流,奔腾而下,再次冲击。
  也许它们闯过去了,也许它们还要再来一次。
  但他们决不会因碰壁而回避而退缩,它们会以前仆后继的勇气与绝大的信心,磨蚀它、粉碎它、消灭它。
  沧海桑田,岂非也就是因此而渐渐变迁?

   构思于1997.4
成稿于1997.6.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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